人們通常把傳統中國鄉村社會稱之為“小農社會”,將其對應的經濟形態稱作“小農經濟”,這些判斷都與“小農”這一農民形態有關。
小農的核心特征有兩點:一是維持家計,二是依附性。恩格斯的“最低限度”論、恰亞諾夫的“家庭周期”論強調的都是小農維持家計生存的特征。小農的依附性則既包括其對外部社會集團的依附,又包括農民社會甚至社區內部的差異所帶來的依附關系。
泰國智慧農民培育計劃
小農并非是一成不變的,小農的終結是不可逆轉的歷史潮流。在恩格斯寫作《法德農民問題》的時代,歐洲小農就已經脫離了其古典形態,只是他們還占有著小塊土地,這是一種過了時的生產方式的殘余。人類學的研究發現,城市化時代的農民早已從那種固守土地的、厭惡風險的小農逐步轉變為尋求上升機會的人,其中一部分希望就地擴大生產、增加農業收入,另一部分則希望進入城市就業、獲得更高報酬。
目前,大量農民進入城市,留在村莊的主要是兩類群體:一是小農戶,二是專業農戶。黨的十九大提出“實現小農戶和現代農業發展有機銜接”之后,不少人援引小農理論來論述這一問題。實際上,小農戶是與小農有著本質區別的歷史范疇:
(1)小農戶只強調經營規模小、務農收入低,并不包括傳統小農理論所強調的維持家計和依附性特征,更與身份等級等因素無關。十九大報告的官方翻譯中,將小農戶譯作small household farmers,從這個翻譯已經可以看出小農戶與小農有著本質區別。
(2)現在所謂的小農戶并不是一個獨立的“戶”。小農戶大多是老弱婦幼等留守成員,他們本身不是一個獨立的家庭,而是某個家庭的一部分。這個家庭的主要勞動力和主要收入都在城市,留守成員的生活主要依靠城市匯回工資。那種主要勞動力身體健全、舉家留村,靠小規模土地經營獲取低水平務農收入的家庭,已經很難見到。
(3)就其主體而言,大多所謂的小農戶不是真正的務農者。一些農戶沒有將承包地流轉出去,看上去是在自己耕種,但實際上,他們的耕作依靠的主要是社會化服務體系,留守成員主要發揮簡單的看護和核算功能。現在所謂的小農戶本質上是城市化的滯留人群和后備部隊,傳統的小農理論已經完全不能套用到小農戶身上。
根據大略的統計,當前約有專業農戶500萬戶,小農戶2億戶,小農戶從數量上看還具有絕對優勢。但從土地經營角度看,直接由專業農戶經營的土地大約5億畝,享受專業農戶生產托管的土地面積接近14億畝,也就是說絕大部分耕地實際是由專業農戶直接或者主導經營的。換言之,當前小農戶的外在形式雖然還保留著,但其內在的生產經營形態已經發生根本性轉變。未來,隨著老年人自然生命的終結和兒童成年進入城市,小農戶數量勢必出現斷崖式下降;而在非農就業機會和相對收入等市場信號的引導下,專業農戶數量還會大幅度上升。可以預計,二三十年之后中國農業生產將主要由專業農戶承擔,他們是鄉村振興的中堅力量。
專業農戶崛起的政策含義是:傳統的小農社會趨于解體,在較為充分的市場競爭條件下,專業農戶逐步替代小農戶是一個不可避免的趨勢。小農戶對國家秩序建構具有基礎性意義,專業農戶對中國農業發展具有長遠性意義。過渡階段必須處理好農民政策中效率、公平與穩定的關系,針對專業農戶宜效率優先,針對小農戶宜公平兜底,但不宜過分強調對某一類農戶的特殊保護,避免農民議題“政治化”。
本文作者陳明在東南亞調研小農發展問題
[作者陳明為中國社會科學院政治學研究所副研究員,主要研究領域為鄉村治理、土地制度、農村改革,出版有《土地政治論》《直面中國種子問題》(主編)等。]